现梦

[喻黄]在辉夜城上跳舞

 辉夜之城里住着的，不仅有思慕王子与骑士的少女，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。——尽管主宰着它的，正是一位美丽的女王、一群智慧的女官，和一位伶俐可爱的公主殿下。

喻文州是辉夜城的居民，他有着辉夜城男人所有的优点：温和而谦逊，聪明而优雅。他懂律法，善畴谋，精武艺，因此得到了女王赏识，被授予军衔，组织着手下的几群士兵，在城里城外整日整日地巡逻，维护着辉夜城的和平与安宁。

辉夜城里住着的不仅有思慕王子与骑士的少女，但它却以少女闻名。每个上弦之月到来的夜晚，女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走上城墙——这里会为她们腾出地方。她们以城为舞台，在上面翩翩起舞，尽情歌唱。这一天，整座小城都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
传说，在很久很久以前，住在这里的辉夜公主就站在这座城上轻唱了一首家乡的歌，银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如同新纱打上露水，引来了一位来自远方的骑士先生站在城下驻足仰望。

然而这一切与忙碌的喻文州并没有什么关系。作为军人，他需要更加小心地维护小城的安全。城墙上的角落，在一片彩衣中的兵士们就像一粒粒蚂蚁，辛勤而有序。他发自内心地祝福着这些少女们。毕竟对于这样一座城来说，她们终日的笑颜才是最令人引以为豪的东西。但他有时也会迷茫，因为无论是谁，她们的生活里都有着对未来的期盼，而他却只能自己站在墙头的风中，沉思上个月一盘略有遗憾的棋局，又或是在办公桌边让属下给自己盛上一小碟司康饼，再阅读一本关于古代战争的书。

他甚至也期待起了那些传说中的王子或者骑士的到来，这样便能让他看到更多的新鲜与生机。

然后，就在那一晚，上弦月的半圆挂在天空，匆匆跑来的属下们纷纷报告着：真的出现了一位王子在城楼下。城上的姑娘们骚动起来。她们推搡着彼此，试图挤到边缘一窥真容。有人扔下了心爱的手绢，帽子与丝巾。等喻文州到达时看到这样一副情景：城墙下的王子骑着白马，如同大胜而归的将军般沿着石墙来回奔跑，朝她们挥动手臂，送出飞吻。姑娘们大笑着回应。

喻文州分开人群，年轻的王子就在城楼之下勒住坐骑。他眉目英俊，神情潇洒，见到军官装束的人上前便向他行礼微笑。喻文州淡淡回礼后看着那位王子片刻，忽然地，内心亦感受到了平静被打破的欣喜。

“把城门打开吧，”他向身边的人说，“让我去会会他。”说着便走下城楼，径直来到了已经下马的王子面前。他迎着对方好奇的眼神，露出了些许笑意。

“请问阁下从何处而来？”

“我？我来自白月之城，那里是蓝雨国的领土。蓝雨可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。”提到祖国，王子的眼睛里充满光亮。

“请问阁下尊名？”

“我名叫黄少天，是白月城主，即索克萨尔王的养子。我们的王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王，他在对微草之国的战争里……”王子滔滔不绝说下去，喻文州站在那里，等一盏灯的油烧去了五分之一，城墙上有女孩子吃吃笑了起来。

黄少天听见声音，“你们辉夜城的姑娘果然可爱！”他笑。

“是吗？我觉得您也很可爱。”喻文州也笑。

王子咳嗽了一声，耳边泛起了一丝薄红，迅速被他摆头甩进了夜色。

“我来这里是想拜见你们的女王。我们的王说，有话想对辉夜的城主大人说，所以，能不能拜托你们引见？”黄少天说着，然而没有听到回答，却有一只手臂无声地伸到了自己面前。

抬头他发现喻文州正望着自己，若有所思。

“王子殿下刚到辉夜之城，不如…… ”

“怎么？”

“不如入乡随俗，随我先去城上跳一支舞，如何？”

等再看时，眼前军官的脸上又挂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。这双眼睛……又是想告诉他什么呢？

黄少天带着特殊的任务来到辉夜城。现在却任由自己被携住手，随那位身着白制服的长官登上了城楼……他的马叫人牵走了。之前想好的台词没有了用处。他本应该尽快地见到女王，却在这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。为什么呢？难道是因为先前那样的眼神？

他还面带着笑容，朝四周挥着手，可内心已经无比后悔了——因为姑娘们更加热烈地哄闹起来。她们将他们围在中央，还有人送上掌声。城楼四周的火炬映照着所有人的脸。黄少天四处张望着假装无视对面人的目光。

“郑轩，李远，你俩来奏乐。”喻长官看上去兴致勃勃。两个士官模样的人带着军鼓与短号，打出了一串密集的鼓点，配上短号如萨克斯般即兴灵活的发挥，作为热身的前奏。接着，周围的乐手们跟随着他们，忽然开始演奏一支节奏感十足的舞曲。“哦！哦！哦！”随着节拍，所有人整齐地拍手呼喝。

喻长官抬起手臂，做出了标准的军舞动作，然后随着音乐的节拍跳起来，他的举手投足宛如行云流水，又带着军人特有的豪放气息。辉夜男人的气质就是这样，比起女孩子们细腻的舞蹈来说也别有特色。因为难得一见，女孩们都感到十分新鲜。

只是黄少天并没有特别的感受，他随蓝雨的军队出征，蓝雨军营里常常会有人跳类似的舞蹈，他们没有如此轻松的奏乐，只是单纯而原始的敲打声。而在那里，都是蓝雨最勇敢的战士……

他迎着喻文州的目光笑了一笑，挑起英俊的眉毛。忽然，一声跺脚，接着他便跟随音乐的节奏，迅速呼应起了喻文州的舞蹈。他的舞，动作利落而清晰，棱角分明，又带着丝丝凌厉，舞动手臂之时，就如同一只正在搏浪的海鹰。

女孩子们被这样陌生的舞蹈方式惊住了，可喻文州面对着黄少天，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，没有丝毫改变。于是，两人相对而舞，一劲一雅，一眼看去仿佛浑然一体般完美。一曲结束，两人同时收尾，又面对面鞠一躬。周围响起的喝彩声足以驱散辉夜城上空所有的阴霾。

那一刻，仿佛所有少女曾经的梦想都得到了实现。

等下一曲响起的时候女孩们也纷纷加入进来，一时间，城墙上到处是踢踏、拍手、呼哨与笑声。人群里，黄少天简单地踩着步子，却发现喻文州静静地走到自己身边来。接着，他感觉自己左手被轻握住。

“我相信您一定是蓝雨最强的战士。”喻文州在他耳边说。

“……谢谢，”黄少天退后一步，眨着眼，“您过奖了。我们蓝雨有无数勇敢的战士。”

“但我认为您一定是最强的那个人。”喻文州说，“您的舞跳得很棒，但您本人有着怎样的资质，背后是经历了怎样的训练，从刚才您肌肉的运动方式，体力的消耗速度，这些，我都是能够看出来的……”

“……有这等事？”

“当然，我可是负责保护这儿的最高长官。”

黄少天又看了他一会，忽地笑了起来，在他的眼睛里有些锋芒，此时就快要隐藏不住。然而喻文州也只是静静微笑着，看着他。

“以殿下的身手，如果一个人去面见的我们陛下，即使配上最高等级的侍卫警戒，恐怕也不能保证陛下的安全吧？”

“那你就多虑了！”

“即便是我的多虑，贵国如果是怀着和平之心，辉夜城这样的弹丸之地，国王差殿下您前来，我也不得不有此怀疑呢……”

黄少天依然十分平静。

“如果您只是普通王子，前往何处都并无值得注意之处。但您刚才的舞蹈不幸暴露出您的身手和才能。这样的人，在蓝雨战事之秋不出现在正面战场，反而来到辉夜小城的目的何在？我也有理由猜，您就是蓝雨隐藏了真实身份的那位身份尊贵，骁勇善战，擅长敌后奇袭的’夜雨’将军……这样的猜想，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，王子殿下？”喻文州笑着问。

没有问题啊。他心想着。他开始有些佩服喻文州的能力了。索克萨尔王的野心蓝图也将辉夜城涵盖其内。于是国王命他以传话为由到辉夜城来探查，并询问辉夜女王是否有降意。他也是出于观察城墙布防的目的，这才随着喻文州上了城，只是没想到还未有动作就先被看破了。

虽然，被看破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。

忽然黄少天感觉自己的右手也被牢牢握住，而此时它离腰间匕首还有不到一寸的距离。

“别紧张。”他咬着牙，听见喻文州在耳边轻声说。

“您一定听过我们的传说。而现在的您就是一位弦月之夜出现在城下的王子。我们周围跳舞的女孩，做梦都会期盼像您这样的人能从城外而来，为她们带来幸福与安宁……所以我认为她们的梦应该被保护住。就算现实远比想象要残酷得多，也不该直接将一切都打碎。来自蓝雨国的殿下，我相信这也并非您的本意，难道不是？”

黄少天转过头，盯着近在咫尺微笑着的脸。欢声笑语从四面而来将他们淹没。他很想突然发力挣脱喻文州的双手，可最终却没有。他渐渐放松了胳臂。

“这不是我本意。”他听见自己在说，“但我只忠于索克萨尔王，我现在所做的只是来到这里的使命。你明白吗？”

“我明白。”喻文州说，“所以我也会带您去见陛下。但是，也请您不要向她提蓝雨所图谋的事为好，只说希望两国修好。在那之后，我可以随您一同去蓝雨复命，那时，我会亲自向索克萨尔王解释所有的一切，打消他的念头。

“你是想跟我一起回蓝雨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蓝雨之国是什么样的地方，你有想过吗？你可能不一定回得来。”

“那也没关系。无论在哪，我都会用我的方式保护这里。”

黄少天看过去，却发现喻文州的表情无比认真。他忽然发觉，这位辉夜城的长官，眼里竟也有和他一样的丝丝锋芒，暗暗隐藏着，在深色的瞳孔之下。

然后，他就笑起来了。

这个人，有着这样洞察一切的能力，却只能终日驻守在这样的小城，想必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。他努力地维护着这座小城的和平，但自身却又无法安于和平。他们其实一直是一类人，向往着更加广阔的世界，渴望兴起更多的波澜。而这样的人不会惧怕任何事情。

把这样的人带回蓝雨，不正是件有趣的事情吗？

“好，好，好！那便走吧！等这趟结束了，我就带你回去，正好也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国家的模样！”    

喻文州从未离开过自己所爱的家乡，但他也未曾解开过自己的迷茫。他站在墙头的风中沉思过，在书中寻找过，想着什么才是自己所期盼的。直到看见城下的那个身影，蒙着半边的月色，带着从外面世界来的气息。他仿佛看见投向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，直觉让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机会。他走下城，头一次向另一个人伸出了手。而现在他抓住他它了。

 

次日，当朝阳镀上辉夜之城千年不曾改变，欢笑与岁月交叠的城墙，喻文州牵马站在城外，身后是一位王子和他的白马。这正是城中无数少女梦寐以求的场景。而他却明白，自己即将告别的正是过去所有的梦境。而前方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舞台，等着他上场。

“出发吧！”黄少天在他身边大声说。

“好。”他这样应道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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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只忠于索克萨尔王。”

“是吗？那我就成为索克萨尔王好了^ ^”（诶诶……